Illumine

#转载 #TopAlbus 【转载】 转自AO3:https://archiveofourown.org/works/24111352 原作:meanwhiletimely 翻译:Go_MrCactus

Summary:

国际局势日益紧张,战争一触即发,在这样的背景下,阿不思和盖勒特十五年来第一次重逢了。

愿您的光明驱逐我心中的矇昧。 ——《失乐园》

布拉格,1914年7月

布拉格,阿不思记得曾读到过,原意是门槛。

为它命名的是一个女巫、一个古代先知,是她建立了这座城。布拉格是一个入口,一条门廊,从平凡通向不平凡的神奇世界。查理大桥上石头做的圣人,顶着一圈金色星星,严厉无情地俯瞰世人。远处的哥特式尖顶直指天空,急于刺穿堕落天使的身体。这座城是一台祭坛,连麻瓜都能感受到沸腾的巫术气息。

不错,午后金色的阳光闪烁在鹅卵石上,照耀在建筑的表面上,这其中蕴藏着魔力。但还有另一种魔力,更古老,更黑暗,伦敦的阴冷与霍格沃茨的温暖里也有它的踪迹。它来自远古,神圣不可违背,令跨过门槛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入圣地。

无怪乎巫师像飞蛾扑火般扑向它的尖顶。

“还来得及阻止全面战争。”威森加摩的首席魔法师说道。阿不思不再看雕像和尖塔,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身边人上。

亨利·波特一点不像五十岁的人,他有一头蓬乱的黑发,夹杂着银丝,一双智慧的眼睛,缠绕着笑纹——这是一个喜欢嘲笑敌人胜过决斗的人。然而他眉间的深沟却在最近变得挥之不去。

同阿不思一样,他穿着华丽的礼袍——一个小时前国际巫师联合会的紧急会议刚刚休会,波特立刻就把这位威森加摩的后辈拽到了这座城的无名街道。幸好奇装异服的人在布拉格绝不罕见。

“奥匈帝国和塞尔维亚的代表轻易就能干预,”波特继续道,越说越激动,“给他们的麻瓜同胞施几个合适的咒语——”

“部长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主意。”阿不思温和地打断他。

他的说法不能更轻描淡写了。会上波特打断了英国魔法部长阿切尔·埃弗蒙德主张保持克制、维系魔法世界和平的演讲,要求采取积极措施应对即将到来的国际危机。对方火冒三丈,两人比赛谁的怒吼声更大,升级到了俄罗斯魔法事务部长和德国魔法总理拿出魔杖的地步。为避免公然决斗的发生,会长被迫休会。外交手段就到这里为止了,阿不思叹了一口气。

“埃弗蒙德,”波特咬着牙说,“除了自己的大鼻子什么也看不见。大规模麻瓜冲突将影响我们所有人——麻瓜世界和魔法世界密不可分,麻瓜帝国之间的公开战争肯定会危及魔法社会。”阿不思意有所指地瞥向桥上走过他们身边的一群麻瓜,其中一人转过头盯着他们——波特揉了揉太阳穴,尽力放低了声音。“就算只为我们自己的利益考虑,也必须阻止战争。”

“我同意,”阿不思平静地说,“但部长有一点说得对:国际法没有给我们干涉麻瓜事务的权利。”

“权利?”波特嗤笑着重复道,“是的,我们没有权利——我们有的是义务,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。”他靠向栏杆,望着深不可测的河流,眉毛皱得更紧了。“几百年的孤立主义导致了多少惨案?战争,奴役,压迫…… 我们本可以用魔法终结这一切。无所作为也是一种作为,一种选择。某些时候的不干涉无异于懦夫行径。”他愤怒地一挥手,“国际法不许?那我们重写一条法律。”

波特看向阿不思,对方的表情令他一瞬间有些害怕。“怎么?”他问道,难得整理起了头发,“我是不是像个咆哮的老头?这份工作快把我变成我爷爷了。”

“没有。”阿不思从一瞬间的恍惚中醒过来。“倒像是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——一个老朋友,跟你一样激情洋溢,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行动起来阻止暴行。”

有几个巫师有这样的见识、这样的智慧、这样的勇气,能清醒地审视现行的秩序?能全面看待它的失败?能追求改正它的错误?太少了。

然而——连亨利·波特这样的巫师也被束缚在体制内,受它的局限和缺陷所困。连亨利·波特这样的巫师也不能单枪匹马地改变世界。

连……也许,连阿不思这样的巫师也不能。

“假如有人能说服他,”波特说,“那就是你了。”他展开眉毛,亲昵地笑了,“跟他讲讲道理,邓布利多。”

“你高估了我的说服力——也许还有部长对鄙人见解的兴趣。”阿不思扬起了眉毛,“我并不比你更讨他的喜欢。”

“是啊,当然了,”波特笑了一声,“但部里其他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。”他翻了个白眼,带着善意的嘲讽。“阿不思·邓布利多,天之骄子——本世纪的智者。”

“我可不敢这么说。”阿不思抗议道。

波特的叹息声像是忍了很久。“他必须听你的,你知道的。史上最年轻的威森加摩首席巫师,联合会的英国大使,还是一位满载荣誉的霍格沃茨教授——以这个速度,你四十岁就该当上会长了。他当然讨厌你,你等着接他的班呢。”他笑了一声,“还有我的班,不过我巴不得让给你。”

“我可以向你保证,”阿不思轻轻地说,“我没有任何权力野心。你们的职位都是安全的。”

“没有任何权力野心?”波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,“那你的权力都是从天而降的吗?”

“我做我能做的,和我必须做的。”阿不思微微一笑,“仅此而已。”

波特摇头。“那就去做你能做的吧——这也正是我的请求。运气好的话,我们赶在八月份前拯救世界,秋天就可以继续讨论家养小精灵的权利立法。”

“部长绝对不会同意的,”阿不思叹气,“他宁愿放弃从政,改行当家养小精灵,也不敢冒犯纯血统家族。”他意有所指地望向波特,眸子里闪着光,“你们之间的又一个分歧。”

“纯血统家族最喜欢的就是被冒犯,”波特露出嘲笑的神情,“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冒犯他们。假如布莱克家族今年不找人来暗杀我,我将视之为本人的失职。”

“你可千万别被暗杀了,”阿不思严肃地说,“就算只为了你当着所有魔法政府首脑的面把阿切尔·埃弗蒙德气得语无伦次的能力,我也希望你活着。”

波特大笑。“噢,别担心,邓布利多,”他眨眨眼,“死亡和我是老朋友了。”阿不思歪过头,神情关切,带着疑问——突然,波特盯着他身后的什么,目光变得严肃。阿不思紧张起来,伸手去摸藏在袍子里的魔杖,但波特摇了摇头。他抬起手,低声道:“闭耳塞听。”

他们周围的空气嗡嗡作响,突然静了下来,将他们置身于一个安全的罩子里。“魔法法律执行司。”波特说,向两个穿着不起眼的麻瓜衣服的路人点了点下巴——他们的手紧紧握着魔杖包裹起来的柄。“早就该施咒的——我不想我们的谈话被报告给捷克的巫师情报机关。”

“完全合理。”阿不思说,望着匆匆过桥的便衣傲罗向路人施加隐秘的追踪查证魔咒。

“不过,”波特想了想说,“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应该不是外交人士。当然,这事是保密的,就我们俩之间说说——他们在找一个青年革命狂热分子,从柏林到布达佩斯,他的演讲煽动了大批群众,主张统治麻瓜是为了麻瓜自己的利益,还要彻底废弃保密法。假如你认为我极端的话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你记得上个月基辅的袭击事件吗?”

“工厂爆炸,”阿不思缓缓地说,“死了四十个麻瓜。”一整条俄罗斯军事武器的生产线暂停了,但帝国军备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——或者说,比不过死去的人命。

杀几个麻瓜罢了,他几乎能听见盖勒特的声音,或许就可以拯救上千条生命。这还只是个开始,事情才开了个头,还要多久他们就会将武器用到我们的身上?

“显然是他干的,”波特点了点头,“至少执行司最近一次报告是这么讲的。他在大陆已经聚集了相当一群信众——据说有的人尊崇他为预言家。”他哼了一声,“先知,他们说。自称预见到了战争,死亡,厄运,毁灭……”他瞥向阿不思,不屑地笑了,“哪个先知不这么说?”

阿不思但愿自己的表情依然淡定,“这个所谓的先知,这个……可怕的革命……”他嘴巴发干,嗓子也哑了。他吞咽了一下,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
波特立刻答道:“格林德沃。”一瞬间世界变得模糊不清——阿不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强作冷静。“大概是德国——”

“奥匈帝国。”阿不思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波特讶异地看向他。阿不思压住喉咙里上涌的胆汁,强行吐出字句,“维也纳有这个姓的巫师家族。”

“真适合他,”波特嘲讽地说,“哼,不是先知也看得出来……假如战争的预言成真,那魔法欧洲面临的问题远远不止一个会预言的叛乱分子。”他从栏杆边退后一步,叹了口气。“该回去了。埃弗蒙德肯定要盘问的——应该说是大吼大叫,尖叫女妖都比不过他。”他无奈地转向阿不思,“一起搭门钥匙吗?”

“你先去吧,”在阿不思听来,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惊人,“劳驾跟部长说一声,我马上就来。我想在离开布拉格之前看看炼金术区。”

“是了,你专长的领域之一。”波特干巴巴地说,“我得承认我从来都对炼金术毫无兴趣——什么元素啊,云里雾里的,都是胡扯。”他冲阿不思狡黠地笑了,“当然,无意冒犯,教授。”

阿不思试图回以微笑。“没事。你的才能在别处。毕竟不是所有的头脑都适合追逐伟大的事业。”

波特笑了一声。“我想你说得对。”他一挥手,静音咒消失了,闹市的喧嚣瞬间涌现。“那你就继续学术探险吧。小心游荡在布拉格街道上的叛乱分子,还有,阿不思……”他停了一下,突然间又严肃起来,“考虑考虑我说的话。”

“我保证,”阿不思认真地说,“我会考虑的。”

威森加摩的首席魔法师郑重地点点头,压压礼帽,终于转过身去,咔地一声幻影移形——将阿不思一人留在桥上。

夕阳西沉,拂过河边林立的屋顶。河水荡漾着金与红的余晖,铜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煤灰的颜色。阿不思望向附近照亮圣人石像的路灯,手伸进口袋,摸出了一个形似银质打火机的东西。

轻轻一按熄灯器,路灯的光就消失到了他的手中。

再按一下——他闭上眼睛。当他又睁开眼睛,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照出了一束灯光。

阿不思用力吸了口气。他飞快地偷看了一眼,桥上几乎没人了——外国傲罗已经去了前面的街道,没有一个路过的麻瓜会注意他。

他的心跳得飞快,砰砰作响,焦灼不已。阿不思悄悄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,用颤抖的手指最后按了一下。

“盖勒特。”他听见自己的低语——发出音节的舌头僵硬,仿佛那是一个几乎忘却的黑魔法咒语。他幻影移形,世界倾斜颠覆,转眼间他就站在了一条阴暗的小道上,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一栋老房子墙上熟悉的标记。

一条直线、一个圆圈、一个三角形。魔杖、石头、斗篷。死亡圣器的标记。

熄灯器起作用了。

隐身于咒语之下,阿不思伸出一只颤抖的手,抚摸圣器的标记——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咒语,手下的石墙就打开了, 一条阴暗的路通往深深的地下。

盖勒特的魔法从中盘旋而上,那熟悉的热狂令他后背直冒凉气。哪怕到了今天,他所感到的强烈感情仍是不可置疑也不可忘却的。他曾在盖勒特的法力中深深沉浸,不可能不在空气、石头、甚至是自己的血液里,感到它的存在。

还来得及回头。他应当回头。

他没有回头。

盖勒特的魔法抚摸他,淹没他,当他穿过一道看不见的壁垒——短短几秒钟里,四下静寂无声,冷空气拥上来,偷走他的呼吸,压迫他的肺部。但很快他就穿过去了,石头门路又关上了。

阿不思站了一会儿,平复呼吸。突然的黑暗压上他的肩头,越发急迫。他的皮肤些微发痒,头发倒竖。这儿有古魔法,黑魔法。这地方溢满了它。要有光。阿不思警惕地按了一下熄灯器,看向面前的通道。

他知道布拉格的地下宽广——日光照耀的街道之下,是一个暗影之城,错综复杂的漫长管道连接着这座城市最古老的建筑物。从实验室到地牢,几世纪前的炼金术士和麻瓜赋予它们各种各样的秘密用途。如今人们以为它们大多阻塞关闭,早就年久失修……但没有什么是魔法修不好的。

谋划革命的完美地点——就在当局的耳目之下,举办保密会议,发表秘密演讲。就在联合会的鼻子下,计划推翻它。

正是他本人对盖勒特说的。

石头间回荡着微弱的声音,脚步声、话语声,来自远方的某处。阿不思打起精神,他加强熄灯咒,关上熄灯器,在黑暗中默默向前。沿着老旧的石头楼梯,穿过又一条窄道,他看见远处有阴影在闪动——就在他绕过一个拐角之后,隧道终于导向了一个点着火炬的阴暗大厅。

潮湿寒冷的空气里有魔法的火花:至少有一百个巫师聚在了这个石头房间里,大部分人穿着斗篷,脸藏在阴影中。还继续有人从其他的通道涌入这个火炬照亮的地下大厅。

阿不思进来时,没有人面向着他,都在望着大厅尽头高高的石台,兴奋地窃窃私语。像是在等着什么事——或者什么人。

阿不思小心翼翼地在人群背后移动,难以察觉,心中不安。拱形石墙上刻着字,磨去的名字,被灰掩埋的数字,1727年……一个看不清的捷克单词,另一个像是德语……一些凸凹不平的刻痕,令他想起许久以前去过的阿兹卡班。

他猜测这个地下暗室曾作为地牢使用。

一阵喧哗惊得阿不思抬起了头。一群穿着一模一样袍子的人刚刚幻影移形到了空台上,他们一齐举起魔杖。魔咒的光骤然爆发,他们身后的石墙上,一个巨大的火焰符号熊熊燃起:死亡圣器的标志。

观众们等待已久,低语的声调逐渐提高,期待到了最高点。穿长袍的人分开,一个青年从阴影中走上前,所有的噪音和骚动都消失了,只留下阿不思凝固在一片无声的真空里。

——十五年后的盖勒特,老了十五岁的盖勒特。活生生的盖勒特。优雅的,天使般的,比从前更美丽,依然闪耀着个人魅力和强大的力量。

他披着光面的金色斗篷,仿佛一件盔甲。圣器标记的火焰给他的金发打上了一圈并非圣洁的光晕。随着年月增长,他天使般的容颜变得深刻,更结实的下巴,更高耸的颧骨,但那扫视人群的锐利蓝眼睛还是一模一样。他的唇边挂着一丝熟悉的微笑。阿不思向后缩了一下,心脏猛跳,但他的幻身咒依然有效——盖勒特的目光略过了他。

欢呼声如雷鸣般响起,阿不思的骨头也跟着颤抖。盖特了举起一只手,人群安静下来。

“欢迎,我魔法界的兄弟姐妹们。”

空气中闪着魔法——阿不思意识到那是翻译咒语,与联合会所使用的类似:听众们得以听到各自的母语。这是一种复杂、罕见而高级的咒语。当然了,并不意外。效果有点儿刺耳:他依然听得见魔法翻译的回音底下盖勒特的德语,比阿不思记忆中他那刻意顿挫的英语说得更快,也更流利。

“你们来到这里,因为听说了神奇预言的故事,新兴运动的传闻。你们看见了报纸上令人不安的头条新闻,听你们领导人说,保持冷静,无需担心。也许你们害怕了。也许你们的害怕是合理的。”火炬的照耀下,盖勒特的眼睛闪闪发光,一阵明显的颤抖袭过众人。“我来这儿不是要用奇迹安抚你们,或者以谎言宽慰你们。我是要告诉你们,你们听说的传言是真的:革命就要到来。”

低语不绝——又立刻静了下来,当盖勒特抬起了头,挑着眉毛。他对人群的控制清晰可见:他们对他说的每一个字、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反应。

然而,当然了,阿不思也是一样。

“今天,”暂停一刻,盖勒特继续道:“就在这座城市,保密法的实施者们秘密开会,讨论你们的未来。”紧接着盖勒特极为不屑地说出的话令阿不思抽了一口气:“国际巫师联合会。阻挡我们开发潜能,强迫我们龟缩在阴影中、隐藏在地下的魔法体制。”

他打开双臂,向整个大厅示意:人群发出嘘声。盖勒特允许他们尽情表达自己嘲笑不满,才继续说道:

“那些自命为你们主宰的人,看见了麻瓜世界在自取灭亡,却认为只要我们藏得更深就能自保。他们错了。”他停下,品尝听众紧张而期待的沉默。“假如我们还不挣脱保密法的锁链,还不走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光明中,”他的声音依旧低沉,“麻瓜将拖着所有人,堕入永恒的黑暗。”他又停下了,已预见的事实沉重不已,然后是熟悉的那句话:“我看见了。”

一瞬间阿不思又回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夏天,那个阳光闪烁的树林里,他从盖勒特的眼睛里看见了未来。

他们俩,肩并着肩,用魔法照亮前路——最受爱戴,最为敬畏,最最强大。

我们将会是伟大的,阿不思,我看见了。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两个巫师。

我们会拯救世界。

盖勒特的声音再次响起,不需要扩音咒语就轻轻松松地盖过了人群的躁动,给阿不思以不适的一击,他回到了现实中。

“我看见了死亡——是的。”盖勒特愉快地笑了,阿不思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中跳了又跳。“我看见了即将来临的战争,我看见了文明毁灭,帝国崩塌。”他放低了声音,“给你们看看吧。”

没有人动作——也许甚至没有人呼吸——盖勒特走向前,下了台,无惧地走进了人群中。他们立刻为他让道,望着他的表情仿佛尊崇。

“你们中间,”盖勒特静静地问,“有谁敢于承担未来的重担?”

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女人犹豫地走了出来,盖勒特与她视线相交。他捧住她的脸,她痴迷地望着他,阿不思涌起一阵恶心。

女巫睁大了眼,表情很快沦为惊恐。盖勒特恳求地问她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
“士兵,”她的声音低而颤抖:翻译咒语之下的是捷克语。“军队。”她喘着粗气,挣开盖勒特的手,断开了摄神取念的联系——咳出了声,“那是什么武器?”

盖勒特微微地笑了,却什么也没说。一阵不安窜过人群,另一个人挤上前来,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,俯视着盖勒特,表情挑衅。

“给我看看。”他要求道。盖勒特看着他的眼睛,咧嘴笑了。没过多久,这个大块头踉跄着回到了人群中。盖勒特轻柔地问他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
颤抖的男人飞速眨眼,喘着粗气,“疾病……饥荒……死亡。”他呆滞地摇头,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:“好多尸体……”

“我想看。”一个最多十一二岁的男孩——单纯无知的霍格沃茨一年生的年纪——挣开他的父亲,冲向盖勒特的身旁,急切地瞪大了眼。

盖勒特的脸亮了起来,他蹲下来,仿佛赐福般抚摸男孩的脸庞。“我们中最年轻的。”他对入迷的观众们说,“我们必须为他的未来而战。”

他凝视那孩子的目光,其专注的力量几乎令人目盲。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过了一会儿他问道。男孩抬起了头,呆若木鸡,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男孩的脸颊。

男孩吞咽着,人们屏住了呼吸。终于,他小声地说:“世界末日。”

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,盖勒特穿过无声的人群,回到台上。“末日(Apocalypse),”他静静地说,“在希腊语里意为发现、启示。一个世界的毁灭,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。”

盖勒特在圣器照亮的台上踱步,姿态仿佛潜行的狮子。“旧秩序要结束了,”他宣告,“但新世纪要诞生了——从旧秩序的瓦砾中诞生,就像凤凰涅槃。”他望着下面,微微一笑,仿佛被某个隐秘的笑话逗乐。阿不思咬紧牙关。

“我们眼前的任务,”盖勒特继续道,声音越发响亮激昂——那热情如此熟悉,只因阿不思自己也曾拥有——“就是创造新世界。新的统一体制,新的国际秩序,新的、更加公正的共存方式,巫师与麻瓜,人类与野兽,所有多样而奇妙的生命,在这个共通的文明中,共同分享这个星球。”

他停下脚步,望向人群,洞察的目光只凝视其中少数人选,摄神取念发去文字与图片。阿不思闭上自己的眼睛,听那轻盈而迷人的声音诉说自己十五年前写下的话语。

“挑战是巨大的。风险是极高的。但我们的任务也越来越紧急了,因为麻瓜对和平与人类造成的威胁越来越大。他们对鲜血与宝藏的欲望永不餍足,他们要掌控每一寸自然,消耗全世界的资源。谁能将他们的暴力、偏见和贪婪转为更好更美丽的东西呢?我问你们,除了我们还有谁呢?”

阿不思睁开眼睛。

“我们,我魔法界的兄弟姐妹们,我们共有的不仅仅是天赋,也是义务。”盖勒特的脸上闪着信念与决心的光。“我们是人类的顶点,造物的巅峰——一切魔法来源的原始黑暗能源的容器,传送最古老的力量。我们的血里流的是全宇宙的能量,但我们做了什么呢?我们克制它,隐藏它。我们打压它,锁住它,使它驯服,使它顺从。我们对抗自己的天性。”

是他的想象吗,又或是盖勒特的确直直地看向了他?穿过黑暗的壁龛,穿过隐身咒,直直望向他的灵魂?阿不思的心颤抖着,几乎停跳。但那一瞬间很快过去,盖勒特点点头,转向两侧穿着长袍的追随者,耀眼的金斗篷随着抖动。

就在这时阿不思看见了它——他瞬间就认出了那个金属瓶子,从盖勒特的衬衫下滑出,在圣器标记的火光下闪闪发亮。

十五年后,他依然将他们誓约的产物佩戴于颈间的项链。

阿不思忍不住抽了一口气——但片刻之间它又不见了,消失于他敞开的衣领。盖勒特看向入迷的观众。

“麻瓜,”他说,声音变得富有韵律,莫明像是布道的牧师,“将最早的巫师当作神来崇拜。但他们忘记了他们真正的君王,忘了救世主,忘了自然秩序,他们将神圣的魔法歪曲为羞耻和邪恶。”

一阵光闪过,几个追随者将一个穿着麻瓜牧师服饰、被魔法束缚的人抬上来了。

盖勒特笑了。阿不思浑身发冷,这不是过往的日日夜夜里他所熟悉的那种灿烂明媚的笑颜,也不是在小教堂墓地初见就令他目眩的夺目笑容。这是盖勒特说出黑魔法咒语令德姆斯特朗开除他时候的笑,扬起魔杖即将吐出钻心咒时候的笑,站在门廊将阿不思的心撕成两半时候的笑,锋利,残忍。

“他们必须赎罪,必须偿还代价。”穿长袍的人们将半昏半醒的麻瓜男人扔在领袖的脚下,强迫他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跪下。盖勒特笑得更狠了,他抬手示意安静。“报应早该到来。”

又一道闪光。另一边穿长袍的追随者带上来了一个颤抖的少女,白裙子,红头发,十三四岁的年纪。

阿不思的喉咙烧起来了。

盖勒特张开手臂,仿佛一座力与美与光的灯塔,少女扑进他的怀抱。他温柔抚摩她的头发,居高临下地怒视牧师。“一个无辜的小女巫,”他对群众说,“被她的麻瓜父母所惧怕。他们企图让教堂夺走她的魔法。”人群发出惊怒的声音,越发响亮。“他们以为她被魔鬼附身了,他们以为这位圣人——”盖勒特打了个响指,牧师的手臂扭到背后,嘎吱一声,发出了尖叫。“——能够拯救她的灵魂。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?”

红头发的少女将脸埋在盖勒特的胸膛,大哭起来。“他强迫了她。”盖勒特的声音强硬而愤怒,盖过了她的抽泣声和人们震惊同情的反应。“他再次证明了,真正的恶不是魔法,而是麻瓜企图摧毁他们不能理解的事物的坏心。”

阿不思胃里痉挛了一下,他注意到盖勒特的眼里闪着泪水,声音变得柔和,“曾经我也认识一个魔法被偷走的女孩。”他抬起头,火光照亮了他的脸。他闭上眼,“她同样是麻瓜的暴力和恐吓的受害者。”盖勒特睁开眼,目光又变得坚定,“她不在了。”

壁龛仿佛在倾斜消失。阿不思猛然意识到,自己没有抓着熄灯器的手正握着包起来的魔杖发抖——他用尽全力才放开魔杖。这时盖勒特擦去女孩脸上的一滴泪。“你还在。”他坚定地说,认真望进女孩的眼里,仿佛带着魔力。“你被找到了。你被拯救了。你有家了。现在……”他挥了挥手,一个追随者递上魔杖,“报仇吧。”

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。全场的气氛为之一变——野蛮,饥渴,激愤,要求惩罚,一种轻易可以转为暴力的正义怒火。

阿不思太熟悉那种怒火了。

他看着盖勒特将魔杖放入女孩颤抖的手中;看着他握住她的手,向她耳语;看着她对惊恐祈祷的牧师扬起魔杖,仿佛挥舞行刑者的剑;看着她哭肿了的红眼睛突然有了生机。

“阿瓦达索命。”她的声音轻却清晰。台下闪过死亡的绿色。

片刻之后,台上的麻瓜男人一动也不能动弹了。他大睁的恐惧眼睛望向虚空,看不见欢呼的人群。女孩跪下,呆呆望着。盖勒特弯下腰,将唇印上她鲜艳的红发。

“我们此刻正处于一个中世纪麻瓜地牢。”他站起来说,“几百年来,无数的巫师就在这里被杀死。”人群环顾四周,不安地望着古老石墙的阴影。“他们被当作异教徒,被折磨,被烧死。”盖勒特的轻声细语令人胆寒,“他们是殉道者。我们必须纪念他们的牺牲。”他的手伸进斗篷,拿出自己的魔杖。“是时候教训这个不知感恩的世界了——烧毁旧世界,为新世界开道。”

阿不思从人群后面向前看——盖勒特的魔杖有点儿不太对劲,比他记忆中的长,木头颜色也深了。但他来不及思考,它就优雅地划过空中,抬起毁坏的尸体,扔进燃烧的圣器中。火焰吞没了它,肉身烧焦的气味蔓延开来。

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,盖勒特把弄着魔杖,整个人闪耀着光荣的信念。“只有真正的神能拯救我们。巫师朋友们,那神就是我们自己。”穿长袍的追随者围着他和红发女孩,阿不思不舒服地发现他们的队形像是某支麻瓜军队。“我的名字叫盖勒特·格林德沃。”掌声雷动。“我愿为公义牺牲一切。若有必要,我愿燃烧自己。你们呢?”

人群一阵轰鸣,盖勒特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喜悦。“加入我吧,我们将夺回这个世界——团结起来。团结起来,就能恢复我们应有的地位,完成我们的使命。团结起来,为更美好的未来战斗。我们战斗,为了……”他停下来,直直地看向壁龛,找到了隐藏的阿不思的目光。“……为了更伟大的利益。”

“为了更伟大的利益。”人们跟着重复,声音充斥大厅,久久没有散去,仿佛嘲讽,

阿不思牢牢盯着盖勒特,一边解除了幻身咒。大厅中所有的火焰顿时熄灭,黑暗吞噬了空间。

混乱中响起尖叫呼喊声——很快中断,火炬重新亮起来。那女孩和穿袍子的人仍在台上,但燃烧的圣器符号不见了,盖勒特消失了。

大部分人冲上台,急着要跟盖勒特的跟随者说上话,还有些人茫然地走向离开会场的小路。阿不思静静地站着,只是几秒钟,却漫长得惊心动魄——阿不思,盖勒特低声唤着,仿佛耳语般的亲近。阿不思猛地吸了一口气,低头看见熄灯器仍在他的手中。过来。

盖勒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这儿。而现在……盖勒特在等他。

忧惧与无奈在他胸中交替着,阿不思最后一次按下熄灯器——于是天旋地转,进入了黑暗中。

幻影移形进入了另一个石室后,他最先注意到的,是骨头。

巨大的地窖里堆满了腐烂程度不一的头骨,棺材层层叠起,几乎挡住了背后高拱的墙壁。远处的祭坛上,光泽黯淡的金十字架高高挂着,烛光闪烁不定,照出满是骷髅头的空间。

原来是个墓室。不错。

“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。”他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。说着英语,跟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“我听见你了——轻声叫着我的名字。”

阿不思缓缓地将熄灯器塞进了袍子,用大脑封闭术为头脑筑起固若金汤的高墙,这才转过身来。盖勒特靠着旁边的壁龛,姿态慵懒迷人,仿若一个前来收捡死者灵魂的堕落天使。他脱去了金斗篷,穿着平常:轻便的裤子,简单的靴子,白衬衫敞着领子,阿不思知道衣服下的胸口处藏着那瓶子。他没看见那根深色的长魔杖。

盖勒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——任由阿不思紧紧地端详他,审视他——他的嘴角扬了起来。“看得高兴吗?”

阿不思终于能够开口时,发现自己的声音稳得惊人。“我一直很清楚,你多么擅长说出你的听众喜欢听的话,”他冷冷地说,“不需要再看一次表演。”

“真尖锐啊,不过说得没错。”盖勒特像猫一般地笑了。“你以前倒不是这么强硬的批评家。”

阿不思的手忍不住探向魔杖,盖勒特盯着他的动作——然后笑了,轻柔而锋利。那笑声仿佛给阿不思的肌肤点了一把火。“你对抗不了我的。”盖勒特靠近他,“你也不想。”阿不思退后,撞上身后的墙。盖勒特倾身对着他的耳朵说道: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你也知道。”

熟悉的热流涌过他的身体。盖勒特肌肤散发出灼人的温度,他离得太近太近——他自己的肌肤记忆也被唤醒,那些渴望与爱抚是那么的生动。过了这么多年,他依旧无法忘记盖勒特身体的凹凸起伏,无法抛却令自己心痛的回忆——他的声音,他因快感而潮红的脸。

他们以所有可能的方式了解彼此。他们都痛苦地知道,彼此只是凡人,与众生并无不同。

盖勒特的脸上浮起看不透的神情。他抬起手,指尖抚过阿不思的脸颊,轻如羽毛。他喃喃道:“谁打破了你的鼻子?”

阿不思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短促笑声。“你觉得呢?”

盖勒特明白了,他撇过头:“你没有修复。”

“有的东西,”阿不思尽力说得心平气和,“一旦破裂就无法修复。”

盖勒特露出勉强的笑意,手指划过阿不思的脸颊、胡须,到了唇边——送来一阵震颤的惊栗。盖勒特的手指拨开他的双唇,阿不思深吸一口气,转了过去。

他感到盖勒特的目光灼烧在他的背上。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,冷硬地说:“你的手上沾有鲜血。”

“你也是。”阿不思吸了一口气,回过头来,看见盖特特正端详他的联合会袍子,神情轻蔑而嘲弄。“看看你。效力于你曾发誓推翻体制的核心。说服你自己这就足够,你已满足——同时却思念着你遗落的野心;思念着你自己抛弃的伟大梦想;思念着我。”他因阿不思的神情而翘起嘴角。“读你的心我从来都不需要摄神取念。”

“我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孩子了。”阿不思不带感情地说,拒绝流露出被刺痛的痕迹。“过去的十五年教会了我一件事,那就是权力是有代价的。不能把牺牲看得理所当然——不像你,我拒绝这么做。”

“是啊,”盖勒特眯着眼睛,“我们之中你一直是那个自私的人。”他们绕着彼此踱步,缓慢而警惕。“当你躲在高地玩弄权术的时候,我却在为巫师的解放付出一切代价——为了所有人类的利益。我不像你,我还知道什么是必要的牺牲——”

“你再敢说,我就杀了你,去他妈的盟誓。”阿不思嘶吼道。盖勒特的眼里闪过某种看不透的情绪。“对你而言她就是这么回事吗?一个牺牲品?”

盖勒特看向阿不思身后墙上骷髅。“你自以为见多了悲剧……看惯了死亡。”他突然又看向阿不思,目光变得强硬,“你知道醒来就看见一幕幕浩劫是什么滋味吗?你知道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屠戮死伤是什么感觉吗?你不知道。比起世界的毁灭,个人的悲剧又算什么?”

“一切悲剧都是个人的。”阿不思反驳,“她的悲剧轮不到你分享——轮不到你歪曲为某种病态的事迹——”

“我是在留存阿里安娜的回忆。”盖勒特无视阿不思听到那个名字的退缩,激烈地说,“我是在为她复仇。”

“你是在利用她,”他胃里的灼热很快转为怒火,“侮辱她的回忆,你还敢提?”

“我讲述她的故事,”盖勒特说,“故事是很有力量的。”他微笑,其中并无任何温暖亦或笑意。“你以前最明白不过了。”

“你不是讲故事的人,盖勒特。”曾经甜如蜜糖的名字如今尝起来像苦涩的毒药。他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。“你也不是英雄,不是救世主,不是先知。你是杀人犯。”

盖勒特上扬的语调变得低沉悦耳。“那你呢?”

阿不思僵住了。盖勒特走近他,“在你看清我的黑暗之前,”他轻轻地说,“你把我当作太阳。但你自己的黑暗呢?”

他美丽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变得诡异,几近邪恶。从近处看,他的眼下一片阴影,像是几星期没睡过觉。仿佛他内心翻涌沸腾的那些残暴终于开始摧毁他外在的容颜,开始侵蚀他的美貌,一如侵蚀他的灵魂。

“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渴望依然存在。”他将阿不思逼近棺材架,“你一直以来否认压抑的欲求。”他们几乎胸抵着胸,盖勒特的身体那么紧密地压着他。

“你隐藏的自我……你真正的欲望……”他靠得更近,瓶子从衣服下晃荡出来。阿不思的心脏在胸中疯狂跳动,魔法在血液中奔涌,猛然加速——盖勒特凑近他的喉咙,顺着肌腱向上,热气哄着他的耳朵,“还有谁在看见你最深处的黑暗之后,依然想要你呢?”

阿不思无法思考,几乎不能呼吸。盖勒特的唇贴着他的下颌,声音低沉而动听,“我见过你最好的一面,也见过你最坏的一面。但我没有做逃兵。我永远不会。”

就在此时,盖勒特编织的摄人魔法破裂了。他话语中的错误和构陷令阿不思无法再忍受。“是你离开了我,”他嘶声道,推开了盖勒特,令他绊上一具棺材,“在——”他颤抖着说,“在一切之后——”

“是的,我离开了,”盖勒特突然怒气冲冲,“但你追我了吗?你留我了吗?你没有,你让我走了。是你逼我走的。”他的眼神在烛光中闪烁,“你做了逃兵。”

阿不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——盖勒特的面容映照着他自己的愤怒——有什么崩断了。

突然一瞬间,他将盖勒特推到棺材组成的墙上,嘴巴猛地按上去,力道足以令他流血。

盖勒特仿佛窒息般地呻吟,嘴对着嘴,将他拉得更紧,吻得更深,以一股暴烈的激情——牙齿咬进他的唇,舌头强行撬开他的嘴。阿不思尝到了血——他的血,或者是他的血,或者是他们的血——以及舌尖上黑魔法的邪恶诱惑。

然后盖勒特退开了,望着他,喘着气,胸脯起起伏伏。“你尝起来还是没变。”他的声音低而激动。

阿不思抓住他颈间的项链,强拽过来,“你变了。”

盖勒特贴着他的唇笑,用力攥住阿不思的发丝。作为回报,阿不思扯了扯盖勒特的卷发——依旧柔软——然后撕开了他敞口的衬衫,露出他的胸膛。

盖勒特金色的美原就是脱俗的,非人间的——而不着寸缕的他耀眼得几乎无法直视。阿不思颤抖着抚摸他们的血誓,他赤裸的皮肤。他感觉到表皮之下盖勒特魔法的微弱热量:既熟悉,又陌生。

他们的身体依然像彼此的另一半般契合。

“阿不思,”盖勒特悄声说,抵着他的喉咙,轻轻地啃咬他,吮吸他,令他发出一阵呻吟。他靠过来,阿不思感受到他的勃起紧贴着自己的大腿,他的手摸了下去,再下去——故意地擦过阿不思兴奋不已的证据,去揭开阿不思的袍子。“我多么想念这个——想念你——”

阿不思突然一阵气愤,挣脱了他——盖勒特的体热不再炙烤他的皮肤,理智猛然回笼。“我不玩这种游戏,”他怒斥道,喘着粗气,“去找你的追随者玩吧——”

“我的圣徒,”盖勒特纠正他,一样喘不过气。他眼神狂乱,带着笑意,“我的士兵。我的门徒。”

“找你的奴仆去吧,”阿不思尖刻地说,“让他——或者是她——服侍你吧。”他脚步不稳地退后,“我不做你的玩物。”

一丝仿佛惊讶的神情袭上盖勒特绯红的脸,又飞快地消逝,阿不思不禁怀疑是自己想象出来的。“你是这么想的吗?”他轻声问。“阿不思,我没有其他人,就像你也没有其他人一样。”他伸手抚摸阿不思的脸,拇指滑过他的嘴唇,“有谁配的上我们?”

阿不思来不及说话或者动作,盖勒特就将他拉到身边,转了过去——两人幻影移形,到了墓室的另一头。阿不思被他压在金十字架下的祭坛上。

“你曾是我的圣徒,我也曾是你的。”盖勒特的声音载满了欲望,“你记得吗?”他挥了挥手,用无杖魔法升起蜡烛,另一只手隔着袍子抚摸阿不思。“记得我们是怎样的膜拜彼此吗?”

阿不思闭紧了眼睛,喉咙憋着气。“别抵抗它,”他听见盖勒特的低语,“别抵抗我。”

盖勒特弹弹手指,他的袍子自动解开,露出他坚硬的阴茎——阿不思睁开眼睛,盖勒特胜利地笑了。

突然之间,阿不思将盖勒特掀到自己身下,抵着祭坛,飞快地强行脱下他的裤子。盖勒特朝他送着身体,声音惊讶而愉快。阿不思牢牢地握着他的髋,他被禁锢着,手只能抓紧祭坛的边缘。

阿不思紧紧握住他丝滑的硬挺,无声施咒为他润滑,用力撸他。盖勒特发出渴求的呻吟。“阿不思,”他拼尽全力地说,紧紧抓住祭坛的布——阿不思抓紧了他的髋,加快了速度,“你——我要——啊——”

令盖勒特语无伦次,全听他的摆布,令盖勒特重回他的掌握——这感觉惊心动魄,令他情迷意乱。阿不思头晕目眩,一种权力欲、一种贪婪而饥渴的东西一拥而上——那是命令和控制的快感。

他又施了一道无声的润滑咒,强迫盖勒特分开大腿,插进一根手指,向里开拓。听见盖勒特咬紧牙关,喘不过气地呜咽着,他感到一阵汹涌的快乐。盖勒特的反应热烈极了,紧得令他发狂——他意识到就算盖勒特曾让别人做过这种事,那也是很久以前了。他情不自禁地感到喜悦。

话说回来,阿不思清楚得很,世界上无人像他一般懂得如何酝酿盖勒特的快感,精准仿佛配制魔药。

“阿不思,”他呻吟着,控诉着,扭着身子,寻求他的掌控。

阿不思慢下来,又加了一根手指。“求我。”

盖勒特发出短促而尖锐的笑。“你,”他咬着牙,喘息道,“一直更擅长求我——”他说不下去,阿不思弯曲手指,角度无懈可击,令他倒吸一口气。“操(Scheisse),”他嘶声道,几乎扯下祭坛的桌布。

“有很多事情都是我更擅长。”

“阿不思,”盖勒特像是诅咒般的唤着他,阿不思更用力了,抚摩他敏感的神经,令他几近高潮,“阿不思,求你——”

阿不思有时是仁慈的。

他又刻意地扭了一下,手下的盖勒特全身震颤,缠紧他的手指,在他的手中喷张,射满了他的拳头,破碎地呻吟着。他们身边悬浮的蜡烛照亮了他的侧脸,他仰着颈子,闭着眼睛,神情迷醉,金十字架反射着光。阿不思欣赏着这幅美景。

不等盖勒特反应过来——他的阴茎还没停止抽动——阿不思无声地收拾了混乱,对准盖勒特的入口,空闲的手插进他一头金灿灿的发丝。

盖勒特又发出一阵笑声,声音嘶哑,“别客气。”

阿不思一口气没入他的身体。十五年来,他们第一次结合在了一起。

他停了一会儿,适应突然间淹没他的销魂快感,也给盖勒特的身体适应的时间——他们两人都微微地喘息着。空中的蜡烛闪烁不定,仿佛是在应和他心跳的节奏,稳定的,中了毒的。

阿不思开始缓缓地抽插,节奏逐渐加快。身后的骷髅咧着嘴巴,空荡荡的眼眶望着他们——死神在看,死神在笑。死神大获全胜。

盖勒特撕裂的衬衫滑了下来,露出一边肩膀,闪着汗珠,颤抖不已。阿不思一手握住他漂亮的脊柱曲线,牙齿划过他的骨头,狠狠地咬住他的后颈——令他颤栗,令他绞紧。盖勒特张开嘴唇,像是要说话,或是抽泣,阿不思猛地拽了一下他的卷发——逼他昂起头,弓起后背,发出一声哀鸣。

这不同于他们少年时的幽会——在阳光下,或是在阿不思童年的床榻之间,那些偷来的柔情时光。

这才是他们应受的。

阿不思抓紧了盖勒特的金发,放下一切克制,发狠地干他——他加快节奏,仿佛是在粗暴地惩罚他,持久而野蛮地冲撞起来。

盖勒特承受的姿态也是美的:他绷紧了天使般的脸,张着嘴唇,仿佛在祈祷。“阿不思。”他叫,一遍又一遍。插一次,喘一声。

阿不思摸到盖勒特脖子上戴的金属链子,一边插得更深,一边拽它。血和魔法在他的血管里奔流,燃烧着火的力量。盖勒特一定也感受到了:他因那力量而颤栗,环绕着他痉挛,身上烧着一种来自黑暗吞噬般的热。

他们周围的空气沸腾着魔法,空中的蜡烛发狂似的闪烁。释放的快感令他目盲,毁灭般的涌过身体。他向前倒下,一只手扶住祭坛稳住身体——他的精华射进盖勒特的身体。他最后发出一声破碎的“阿不思”——

仿佛一种净化。一次赦免。

当阿不思终于起身,视线里依然闪着白光,盖勒特抓住那只曾纠缠在他发件的手,亲吻他的手掌。一场圣礼。

阿不思踉跄地挣开他,被一种他不能言明的情绪所压倒。蜡烛重重落在祭坛上,力道足以摇动石头。

“告诉我,阿不思……”盖勒特往常圆润的嗓音变得嘶哑粗粝。阿不思喘着气,并没有转身。“你舒服了吗?你终于心满意足了吗?”

阿不思望回去。盖勒特已经穿上了衣服,但依然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:发丝凌乱,脸色潮红。他倚着祭坛,站得不稳,牢牢盯着阿不思,目光幽暗而谨慎。“当然没有。只要你继续抗拒我,你永远不会满足的。”

盖勒特飞快地皱了皱脸,换了个姿势,光照见他后颈上已经淤青的吻痕。阿不思觉得脸直发烫:愧疚,或是一阵新燃起的欲望。或是两者皆有。“你生来就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。”过了一会儿,盖勒特继续道,摩挲着阿不思拽链子在他喉咙处勒出的红痕。“你属于更高的目标。”他与阿不思双目相对,眯起眼睛,“你属于我的身边。”

“你说过我属于孤独。”有那么痛苦的一瞬间,阿不思看见了年少的盖勒特,站在门口,无情地挥舞言语的刀子。“你以为我忘了吗?”

盖勒特沉默了很久,逃避阿不思冰冷的注视。“我们在感到被背叛的时候都会说伤人的话。”

“背叛?”阿不思忍不住发出难以置信的嗤笑,“请你告诉我,我怎么背叛了你?”

“你抛弃了我们的事业,”盖勒特尖锐地说,“抛弃了我们的使命——你抛弃了我。”他的声音很快重拾韵律,越发激动,也越发响亮。“你把我丢到一边,把我孤零零地扔在这个世界上,迫使我一个人执行我们的计划。而我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力量。”他的声音绊住了,裂开了,然后他更小声地说,“我做我必须做的。”

阿不思摇了摇头,一瞬间感到无比疲惫,感到苍老。“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盖勒特。”

他确信的声音如同锋刃,“我也知道你做了什么。”

阿不思喘着气,颤抖地求他,“住口。”

“你想听什么?”盖勒特无情地问,“是我干的?我很抱歉?然后你就能原谅我了吗?就能原谅你自己了吗?”

阿不思颤抖着吸了一口气,望向金色的十字架。盖勒特的声音变得柔软。“谁的咒语带走了她,重要吗?”他忧伤的、几乎是悲痛的目光扫过祭坛。一支蜡烛熄灭了。“说到底,我们都杀死了她,”他平静地说,“我们都必须背负着它活下去。”

阿不思转过身,指甲陷入掌心——抵抗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:倒在这光彩不再的麻瓜祭坛前,跪地祈求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拯救。

“我们无法改变过去,阿不思——只能改变未来。”盖勒特靠近了他,伸手触碰他的头发。他绷紧了身体,但没有移动,盖勒特为他拨回一缕凌乱红发,温柔得令人惊异。“你是我的未来,正如我是你的未来。逃避真相吧,只要你能;躲避我吧,如果你非如此不可。我已经给了你十五年。你想要多少年我都可以给你。”盖勒特钳住他的脸,将阿不思困在他魅惑的蓝眼睛里。“我们拥有上百年的时光,一年两年又算得了什么?”

墓室的黑暗中爆发出一阵光。

他们俩,肩并着肩,用魔法照亮前路——最受爱戴,最为敬畏,最最强大。他们从上方俯视这个他们改变创造的世界,看它变化和进步,走向绚烂而神奇的和谐国度——一切光明美丽。他们拥抱,越过年月,越过时代,直到白发苍苍,身体衰老,直到最后,他们自己交出圣器,手牵着手走向死亡:他们神圣的职责已尽。

阿不思挣开他,喉中的声音颤抖:“我们可能拥有的任何未来都与阿里安娜一起死去了。”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头上化为灰烬,环绕着他们的死亡的气息突然变得令人窒息。“什么预言也无法改变。”

盖勒特的脸上闪过一种晦暗而令人不安的神情。“你想骗自己就骗吧——我们都知道结局会是怎样。我们注定被血,被命运,绑在一起。”他缓慢而生硬地笑了,伸手抓住胸前的瓶子,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。”

烛火投下幽灵般的影子,覆住了十字架,覆住了棺材,覆住了墙上的骷髅。阿不思深吸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“假如你看见了我的黑暗,”他静静地说,“那么我看见的却是你的光明。”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,他发现自己满是泪水。“为时不晚,盖勒特。但如果你继续这条道路……”阿不思停住了,不知道该说什么——画面在他眼前闪现:盖勒特的暴行、盖勒特的恶、盖勒特凶猛不驯的力量。

“是吗?”盖勒特恳求般地说。他的声音低沉下来——像涂了蜜,却很尖锐:“你说啊,把我当你的学生、不听话的小孩一样说啊——假如我继续这条道路,这条邪恶的道路,你要怎么样?”他弯着嘴角,笑容苦涩,嘲弄着他。“你要惩罚我吗?你会跟我决斗吗?你会阻止我吗?”

阿不思痛极了——悲哀令他几欲作呕。“假如必须的话。”

“噢,阿不思……我天才的、残忍的阿不思啊,”盖勒特的手指划过阿不思的胸口,划过袍子上的联合会标记,所经之处仿佛留下了魔咒。“我的良配,我的对手……我的爱人。”阿不思僵住了,当盖勒特将他拉过来,对着他的耳朵说:“你想要决斗,那我就给你一场战争。”

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噪音:来自上方城市的钟声,在墓室里回荡起来。盖勒特听见后向上看了一眼,眨了眨眼,像是要挣脱某种魔咒。

盖勒特从阿不思身边退开,笑意炽热。他向不堪棺材重负的墙展开手臂,一支深色的长魔杖从某个角落飞到了他的手中。

“我需要你和我一起,重建这个世界。”他轻声说,一边抚着魔杖——魔法在他周身闪耀翻滚,带着黑暗的气息。“我等你。我要把这个世界闹个天翻地覆,直到你来找我。到那时候——我们一起完成它。”

祭坛的所有蜡烛齐齐熄灭之前,阿不思最后看见的,是盖勒特灼热的目光,在黑暗中如同蓝色火焰般燃烧。

其后升腾的阴影遮蔽了光,他消失了,幻影移形,仿佛自己也是一道阴影——将阿不思一个人留给死者。盖勒特的突然离开像一块石头压在了他的胸口:墓室的拱顶向他挤来,将他困在地下。

一片黑暗中,他能与死亡在此地共处多久?

在他产生去摸魔杖的意志之前——在他能动弹之前——某个闪亮透明的东西从通往地上教堂的楼梯冲了下来,银色的光涌进墓室:一只闪光的鹰,阿不思认出它是阿切尔·埃弗蒙德的守护神。

马上回伦敦,魔法部长那冷硬的声音命令道,宣战了。


作者的话:

依据盖勒特·格林德沃这个名字,可以假设他出生于奥匈帝国。帝国最终在彼时尚被称为“大战”的战争结束后覆灭。这场战争于1914年7月28日——帝国的储君被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刺杀的一个月后——正式开始。它被形容为一场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,最终导致了超过九百万士兵及七百万平民的死亡,并且引发了夺走五千万至一亿人性命的1918年大流感。最终,“大战”成了现在我们所知道的第一次世界大战。

根据 Pottermore,英国魔法部长阿切尔·埃弗蒙德与威森加摩首席亨利·波特(哈利·波特的曾祖父,此时应该是隐身斗篷的秘密主人)之间曾发生一场冲突。战争爆发时,埃弗蒙德颁布法令,禁止巫师参与其中,波特则公开谴责他的行为。

我们不知道原作中的国际巫师联合会总部在历史上位于何处,但布拉格似乎颇为适合:建造它的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女巫/预言家,Libuše.

最后,关于熄灯器,我一直觉得它很有趣,因为它不仅仅能将黑暗点亮,还可以将它的主人与他所爱的人相互联系,并且将他带到对方身边。它的本质是光的容器,也是爱的容器。显然是邓布利多最有趣也最有启示性的发明之一。

Light Bringer 可作为故事的后续阅读,我也强烈推荐两篇受本文启发的作品:to feel your pulse through foreign skin by Kierkegardento, Fairy tale of the Marneny by lilith_morgana.